就像不断膨胀的宇宙一样，埃克森美孚（ExxonMobil）的发展似乎也看不到边界。2008年，它获得了高达450亿美元的利润，创下了全球上市公司的历史最高纪录。而2007年埃克森美孚还屈居行业老二，2006年则只名列第三位。
油价的下跌注定会吞噬掉今年石油行业的一部分利润。但对埃克森美孚这家一直在石油巨头中一枝独秀的稳健标兵而言，利润的下滑也蕴藏着诸多机遇。埃克森美孚手握巨额现金及股票，可动用这些资产对竞争对手展开收购。要说这家公司会很快被取而代之，这样的场景确实难以想象。即使在经济陷入衰退深渊之时，埃克森美孚的股票依然表现出色，去年其股价仅下跌了15%；而相比之下，其竞争对手的股票已下滑了22%，标准普尔500股指更是一路下滑了38%。奥本海默公司（Oppenheimer＆Co.）的资深行业分析师费德尔·盖特说：“如果有公司能屹立不倒的话，那就是埃克森美孚。”
虽然看起来坚不可摧，但其实埃克森美孚并非无懈可击。我们采访了许多行业分析师、咨询人员和埃克森美孚现在及之前的雇员，他们中的很多人都表达了对公司战略和成长前景的疑虑。最当务之急的问题就是，埃克森美孚的石油储量和生产量都在缩水，公司却指望用价值较低的天然气进行补充。更糟糕的是，其大部分天然气都来自一个国家——卡塔尔，而卡塔尔随时都可能改变合作协议的条款。
更概括地说，埃克森美孚似乎太过拘泥于几十年前制订的战略规划。对风险的厌恶（这也体现出了公司的狂妄自大）使它提前撤出了有利可图的钻探项目。而埃克森美孚显而易见的傲慢作风（反映在它对替代能源的不屑一顾以及和外国政府关系紧张之上）更使它丧失了很多业务机会。
石油巨头们都面临着业务规模过于庞大的难题，但受害最深的还是埃克森美孚。巨大的规模使公司的成长举步维艰，甚至如何保持现状都成了一个问题。自1999年和美孚公司合并以来，埃克森的石油总储量基数几乎没有增加，而产量却有所下滑。收购另外一家石油企业也许能改善公司的现金流状况，但却难以从根本上改变其自主增长乏力的问题。
储量前景不容乐观
埃克森美孚的产量数据说明公司正在走下坡路。2001年，前首席执行官李·雷蒙德发誓要在2005年前将石油日产量从425万桶增加到500万桶。但事实是，公司的产量不升反降。2006年，石油价格飙升，公司的日均石油产量为423万桶，其还将日产500万桶的目标推迟到了2010年。而2007年，公司日产量仅为418万桶。2008年，石油价格一路攀升到历史最高点然后又在下半年急转直下，公司的产量下降到了390万桶。
埃克森美孚的表现引起了人们的疑问，这在以前似乎是不可想象的，那就是：公司在事实上是不是已经达到了其产能极限？公司发言人阿兰·杰夫斯否认了这样的看法。他说，埃克森美孚从未设定过具体的产量目标，而只“对产能增长进行估计”。而事实证明以前的估价是不准确的，因为“计划是一回事，实际情况可能会有出入”。
埃克森美孚不仅减少了石油产量，而且在将石油从地下抽出之后难以实现对资源的补充。证券交易委员会的文件显示，2007年，埃克森美孚当年大约15.2亿桶产量中仅有76%实现了资源补充。预计将于本月公布的2008年数据似乎注定会更糟糕。这是因为，证券交易委员会只把在当年最后一天的石油价格水平下具有经济可行性的矿藏计算在内。而在2008年12月31日，每桶原油的售价为44.60美元，还不到2007年底每桶95.98美元价格的一半。石油的价格越低，埃克森美孚能够超过这一限制的石油矿藏比例就越低。
今年的情况可能不会比去年好到哪里去。埃克森美孚及其他一些公司抱怨说，使用年底的价格作为评判标准有失公允，所以证券交易委员会将允许公司使用年平均价格来判断开采石油矿藏的经济可行性。2008年的年平均价格大约是100美元每桶，但大部分行业分析师认为，2009年的平均价格将下滑至45到60美元每桶。总部位于康涅狄格州的Execution经纪公司分析师克里斯·鲁珀尔指出：如果这一判断准确的话，包括埃克森美孚在内的石油巨头的2009年石油矿藏报告量将“不容乐观”。埃克森美孚的杰夫斯说，相关的矿藏储量数据不过是公司计算出来用来制订投资决策的。
而在过去5年间，埃克森美孚的资本支出和矿藏钻探预算增加了50%，增长到了2008年的250亿美元，因此你可能会认为，为了维持和巩固自己的地位，公司正在支出越来越多的资金。但从一个重要指标来看，埃克森美孚实际上正在走下坡路。分析人士指出，自2004年以来，公司每年售出的约15亿桶石油中超过80%是用天然气进行的资源补充，而天然气在美国的售价还不到石油的一半。因此，当埃克森美孚用天然气来补充其720亿桶的资源基数时，它其实是在自毁前程。奥本海默公司已推算出，如果把天然气的价值较低这一因素考虑在内的话，埃克森美孚的“已探明储量”仅为1790万桶，比2007年公司发布的数字低21%。
用天然气来取代石油矿藏并不违法或者具有欺骗性，近些年，埃克森美孚的竞争对手也在不同程度上采取了这种做法，比如英国石油公司和荷兰皇家壳牌公司。但埃克森美孚的大部分天然气资源都来自一个国家—卡塔尔。德意志银行在1月份发布的一份报告称，卡塔尔的天然气对埃克森美孚股票价格的影响高达13%。完全依赖某一国家是很有风险的。比如说英国石油公司，近些年和俄罗斯政府及当地合作伙伴的纠纷使它丧失了巨量的矿藏储量。埃克森美孚的杰夫斯否认了天然气代替石油问题的严重性。他说，重要的是“一个项目在不同的价格水平下所能带来的总价值或回报”。埃克森美孚在卡塔尔的投资具有重大价值，因为天然气之后是一系列的项目，要通过“液化、运输、重新气化终端再到天然气的市场推广”。
狂妄自大
埃克森美孚似乎对产量缩水的趋势毫不挂心。它是业内技术最先进、每桶石油获利最高的公司之一。但其实，埃克森美孚企业文化中最核心的两大特点就是狂妄自大、无论市场状况如何紧抓着战略规划不放松。
公司首席执行官雷克斯·蒂勒森于2006年走马上任，他对埃克森美孚的管理方式和其前任毫无二致。蒂勒森比其前任首席执行官雷蒙德的衣着更光鲜、更善于权术，但他们的区别只是风格上的差别，实质上并无不同。
蒂勒森在得克萨斯州乡间长大，是雄鹰童子军（Eagle Scout）的第二代传人。（他的父亲鲍勃甚至曾在美国童子军工作过。）1975年，蒂勒森在位于奥斯汀的德州大学获得了民用工程专业的学位，同时还得到了Longhorn朋克乐队击打分部带头人这一人人羡慕的工作，担任乐队鼓手。乐队指挥斯科特·哈蒙说：“剧场里有8万人在狂热的呼喊，我们需要有大鼓来保持乐队的稳定。蒂勒森就是这样的人，他像机器一样纹丝不乱。”
蒂勒森从容冷静而又充满热情，非常契合埃克森美孚的企业文化。他大学一毕业就加入了公司，此后便步步高升。上世纪90年代，作为掌管着埃克森美孚前苏联地区业务的高级总裁，他主持收购了Sakhalin-I中30％的股份，后者是俄罗斯的一家巨型石油天然气公司。时任U.S.-Russia Business Council负责人的尤金·劳森说：蒂勒森“的个性让俄罗斯人愿意和他打交道。他一进来你就能感受到他的气场。他直视着你的眼睛，直接进入正题”。
如今，蒂勒森在位于得克萨斯州欧文市的公司总部大楼里运筹帷幄，这座堡垒令人想起美国中央情报局位于弗吉尼亚州的指挥中心。来访者必须坐在车里候在大门外，一扇又高又重的铁门从地面上升起，然后旋转打开。（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英国石油公司嵌满玻璃的总部大楼就坐落在伦敦繁华的圣詹姆士广场。）
在这栋建筑内，埃克森美孚的员工要经历数年严苛的入门教育。公司一位不愿意公开姓名的员工对我们说：“开始的时候，你要学习一整套做事方法。对于我想做的任何事，公司都有指导文件。”还有一名雇员说，结果是员工们“的行为方式就像机器一样”。塔尔萨（Tulsa）的咨询师格雷戈·兰博森曾在乍得、喀麦隆、俄罗斯及阿拉斯加和埃克森美孚有过合作，他说埃克森美孚的人非常与众不同：他们的穿着比竞争对手更讲究、在油田的工作经验更丰富且更加自信。在2001年兰博森参与的一项阿拉斯加输油管线研究中，英国石油方面担任项目经理，但团队中埃克森美孚的人却成了发号施令者。兰博森说：“你把一堆人聚集在一起，有一位领导者脱颖而出，而这个人往往是埃克森美孚的人。”
“他们没有胆量”
蒂勒森经常自我吹嘘埃克森美孚按时按预算完成石油天然气开采项目的“纪律”。所有的石油巨头公司都声称，无论油价是意外的飙升至130美元每桶（所有的项目都变得有利可图）还是跌落至30美元每桶（足以扼杀所有的新项目），它们都能实现自己的利润目标。但分析人士指出，埃克森美孚是行事最为鲁莽的，无论形势是好是坏，它都拒绝按照利润目标制订预算，哪怕是牺牲公司成长前景也在所不惜。
有时候埃克森美孚小心翼翼、生怕失误，放弃了可能会对公司成长大有帮助的潜力工程。我们可以回顾一下埃克森美孚对距墨西哥湾路易斯安那海岸28英里的Blackbeard West进行地质勘探的故事。
2005年2月，埃克森美孚做好了钻探世界最深油井的准备。这个18个月后，钻井已达到30067英尺深，仅比目标深度少2000英尺。然而埃克森美孚就此止步了。在估计已支出1.8亿美元的时候，公司决定放弃这个油田。
除了说压力升得太高以外，埃克森美孚不愿意透露Blackbeard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但分析人员以及一直关注该项目的人士说，当压力接近设备和钻井润滑剂所能承受的最大值时，埃克森美孚退却了。托马斯·汉密尔顿曾任埃克森美孚的高管，他的公司当时还是Blackbeard项目的初始投资者，他说，别人告诉他压力使钻塔都开始晃动了。
而仅一年之后，钻探项目就在新管理团队的带领下重新开始了。总部位于路易斯安那州的小公司McMoRan Exploration的联合董事长詹姆斯·莫菲特说，埃克森美孚误解了压力等式，因为在如此之深的地理结构下，情况会发生突变，Blackbeard下面的压力会在继续钻深几英尺后下降，因此就没有那么危险了。莫菲特2008年3月开始继续在Blackbeard钻探。压力果然消除了。莫菲特又向下钻探了2900英尺，并在10月20日也就是钻探重新开始7个月后宣布，他可能已经钻探到了“5亿至几十亿桶石油”。
埃克森美孚发言人凯尼斯·科恩说：“等等看吧。我希望人人都获利。”
甚至在莫菲特宣布找到石油之前就有一些分析人士开始批评埃克森美孚。在这个高风险高回报的行业，巨额的石油矿藏只属于那些愿意冒风险的人。石油业分析师乔治·富罗里指出：“埃克森美孚本该完成这次钻探项目。它应该有更好的表现。它就是没这个胆量。”
也许是没这种欲望吧。埃克森美孚似乎对能源的未来漠不关心。在可替代能源问题上，它和竞争对手的态度截然不同。蒂勒森承认，会有别的能源取代化石燃料，但这是几十年之后的事情。据埃克森美孚预测，在2030年前，石油和天然气将继续占据世界能源供应的60%，能够“改变行业面貌的”向可替代能源的转换只会在2050年后才会出现。
而其他石油巨头、全球著名汽车生产商、硅谷和大多数专家则持有相反的观点，它们认为大转变的到来会比埃克森美孚预想的快得多。全球各地的巨型油田越来越少，相同数量的石油开采成本在大幅增长。再加上气候的变化要求我们使用更清洁的能源，石油产业的大变革正在酝酿之中。
可替代能源战略缺失
埃克森美孚的竞争对手们都在为将来做准备。法国的Total公司宣称自己正在向一家“能源公司”演变，拥有建设核发电厂的专业技术。雪佛龙专注于海藻投资。英国石油砸下5亿美元在加利福尼亚捐资建设了一个生物燃料开发中心。
而与之形成对比的是，蒂勒森在今年1月份告诉记者，埃克森美孚没有投资于现在的可替代能源，因为“我们认为这些都是老技术。就算会有能够取代化石燃料的根本性变革出现”，这种技术“也还没有开发出来”。他说，公司资助了一些基础研究。埃克森美孚将在10年间为斯坦福大学的全球气候和能源项目提供1.25亿美元的资助，通用电气、丰田和斯伦贝谢也是这一项目的资助者。
除这个项目外，硅谷及周边地区的可替代能源研究实验室都和埃克森美孚的资助无缘。维诺德·科斯拉是全世界最激进的可替代燃料投资者之一，他说自己经常和石油巨头公司的代表会面，但埃克森美孚除外，它“还生活在一个不同的世界里”。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可替代能源研究已吸引到约10亿美元的私人投资，该学校的一位教授杰伊·科斯林说，他和埃克森美孚进行过沟通，但“我觉得他们打算看看其他公司的进展，然后伺机而动”。
在如何和外国政府打交道方面，埃克森美孚也跟不上时代了。多年来，俄罗斯、巴西和委内瑞拉等国逐渐兴起的石油国家主义使石油巨头失去了一大块地盘。这种情况已开始改观。英国石油试图和俄罗斯的Gazprom公司达成全球合作伙伴关系，但目前尚未成功，与此同时，意大利的Eni公司已和世界各地的国有石油公司建立了联系。深受油价下跌之苦的委内瑞拉已向部分石油公司发出邀请，希望它们增加在奥里诺科河盆地（Orinoco Basin）的投资。
但到目前为止，埃克森美孚似乎还没有收到邀请，因为它正和委内瑞拉打官司。它们之间的纠纷可以追溯到2007年，当时委内瑞拉总统查韦斯告诉外国石油公司，它们必须把手中的大部分石油资源归还给委内瑞拉。雪佛龙、英国石油、Total以及挪威的StatoilHydro都表示支持查韦斯；之后，Eni还单独和委内瑞拉达成了在奥里诺科投资100亿美元的协议。而埃克森美孚和康菲石油公司（ConocoPhillips）拒绝了查韦斯的要求，结果使日产量减少了4万到5万桶。对埃克森美孚而言，要获取新的石油资源，和委内瑞拉进行合作正是难得的机遇。1月份，美林公司提醒投资者，双方可能会达成和解。但有些人认为这根本不可能。对此，埃克森美孚的科恩回应说：“为保住在委内瑞拉的业务，我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但当合作条款让人难以接受的时候，我们的权利事实上是被剥夺了。”
在石油储量和生产量不见起色、油价又一路下跌的情况下，埃克森美孚似乎势必要进行收购。在去年10月份在芝加哥举办的媒体见面会上，蒂勒森谈到了这个问题。虽然公司一向纪律严明，但他暗示说，潜在的收购对象要再多吃些苦头才会接受他开出的价格。
没错，大手笔的收购会使埃克森美孚的规模更加宏大。但华盛顿的咨询公司PFC Energy的首席执行官罗宾逊·韦斯特却说：“不一定越大就越好。你必须奋力奔跑才能保持优势。”这就是埃克森美孚的最大心病，对它来说，能保持优势就不错了。
